●卷五·诗文类
○广陵散
《晋书》载:嵇康尝游会稽,宿华阳亭,引琴而弹。忽客至,自称古人,与谈音律,辞致清辨,索琴而弹曰:“此《广陵散》也。”声调绝伦,遂授于康,誓不传人,不言姓而去。及康将刑东市,顾日影曰:“昔袁孝尼尝从吾学《广陵散》,吾每靳,而今绝矣。”海内至今,莫不痛惜。又《琴书》曰:嵇康《广陵散》本四十一拍,不传于世。惟便康之甥衰孝尼能琴,每从康学而不与,后康静夜鼓之,孝尼窃从外听。至乱声,小有间息。康疑有人,推琴出户,果见孝尼。止得三十三拍。后孝尼会止息之意,续成八拍,共四十一拍。序引在而世亦罕闻焉。予少曾学琴,亦闻其无传也。嘉靖己巳,宿尚书顾东桥书室,见有《神奇秘谱》三卷,乃明臞仙所纂,首列《广陵散》,共该四十四拍。序其原出隋宫,传唐、宋之御府者,共有六段,段各有题并谱。余曲六十有一,若世所传《颜回双清》之类绝少也。惜谱多难抄,今止录其《广陵》一曲,词名则具,而音谱亦略之也。曲名《广陵散》者,因时晋乘魏际,王陵、毋邱俭、文钦、诸葛诞,继为扬州都督,咸有兴复之谋,俱为司马所杀。扬地名广陵,散言魏散亡自广陵始也。止息名篇者,由音哀伤痛息,客称古人者,乃伶伦也。皆他书所考云耳。
开指一段,小序三段,俱名止息。
大序五段(井里、申诚、顺物、因时、干时)。
正声十八段(取韩、呼幽、亡身、作气、含志、沉思、返魂、狥物、冲冠、长虹、寒风、发怒、烈妇、收人、扬名、含光、沉名、投剑)。
乱声十段(峻迹、守质、归政、仇毕、终思、同志、用事、辞卿、气衔、微行)。
后序八段(会止息意、意绝、悲志、叹息、长吁、伤感、恨愤、亡计)。
○谜序文
余旧得一败帙,鼠蠹之余,零落太尽,唯序可读,乃谜社之书,名曰《千文虎》。今年七十有七,又得不全《谜社便览》一册,谜家姓氏、书名、字母、门类、所宜不宜之格,诸凡备矣。亦录其序文,继之前序。盖前序搜猎当家故事,可谓博也;后序推解隐语之义,可谓精也;不重复而各得其善焉,足以备一家之典。故收之于稿,庶谜社君子,因得以求访焉耳。然前文失收曼倩之《蚊谜》,后书失收《玉连环》之名。
《千文虎序》:夫谜者,隐语也,盖拟诗义而为之。周道衰微,礼义废驰,故各国之诗人歌谣各国之风。上以风化下,下以风刺上,不欲明言而托于物。主文谲谏,言之者无罪,闻之者足以为诫。如《关雎》正后妃之德,《桃夭》以喻夫妇,《鹡鸰》以喻兄弟,皆以意逆之,隐语因兹而发其端。自后汉蔡中郎邕尝夜过曹娥庙,以手扪邯郸淳之碑,遂成八字,镌之于碑阴云:“黄绢幼妇,外孙齑臼。”后杨修解之曰:“两字包一字,绝妙好辞。”此谜之始也。后魏孝文帝会郡王饮酣,观縆妓以呈其艺,出数语命辩之,曰:“三山横,两人从,妓女白日行青空,屠儿斫肉与秤同,有人辩得赏金钟。”彭城王勰曰:“乃一习字也。”宋陶谷使于南唐,因书十二字于官舍壁间曰:“西川狗,百姓眼,马包儿,御厨饭。”宋齐邱解之,十二字包四字云:“独眠孤馆。”至宋延祐间,东坡、山谷、秦少游,王安石辅以隐字唱和者甚众,刊集四册曰《文戏集》,行于世。金章宗好谜,选蜀人杨圃祥为魁,有《百斛珠》刊行。元至正间,浙省掾朱士凯编集万类,分为十二门。何以为类?引《孟子》曰:“麒麟之于走兽,凤凰之于飞鸟,泰山之于丘垤,河海之于行潦类也。”摘选天文、地理、人物、花木等门,四般一同者,故为之类也,号曰“揆叙万类”。四明张小山、太原乔吉、古沵钟继先、钱塘王日华、徐景祥,荦荦诸公,分类品题,作诗包类,凡若十卷,名曰“包罗天地”。惜乎兵燹之余,板集皆已沦没,无一字可存。予友贺从善者,世居钱塘,幼好读书,医药以自给,亦能隐语,凡有诗谜若干篇。后习者家之,翌日踵门,袖出一集,面书“自知风月”,乃问予曰:“此四字云何?”予解之曰:“自知风月者,即独脚虎儿也。”曰:“何以颜兹名?”予曰:“尝闻先辈云,更作三句以成诗,惜乎独有一句更难于谜,故号曰‘独脚虎。’”从善曰:“请鉴之。”予视之,乃《千字文》也。以七字包四字,予曰:不亦难乎?何则,千文缺一句则不可,若鱼鳞之状,中间难包之字多矣。观其用心之处,抽黄对白,谐声假意,辘轳拆白,街谈市语,千奇百怪,应带款曲,灿然靡所不备。予谓从善曰:“胡不锓梓印行,以补将来之学者,得不泯绝此家之风味也。”从善曰:“恐儒者之所薄。”予曰:“薄此者,腐儒也。东坡之才,博学宏词,无所不览,尚留心于此,何况于后人乎?虽曰得罪于圣门,亦不害于大义。啖蛤蜊自与知味者道,抑亦可以发一时之怀抱尔。”从善曰:“诺!”于是书此以识之。
《续编谜社便览序》:谜者何,隐语也。隐微之语乎?曰:“否。”隐僻之语乎?曰:“非也。”何以谓之隐语?曰:“所包者厂,所藏者深,惟其广而无穷,是以深而难知也。”其无穷非隐微,而难知非隐僻乎?曰:“不然,隐微者,圣贤性理之奥;隐僻者,后汉谶纬之书。皆非此之谓也。”然则吾儒亦有隐语乎?曰:“石鼎联句者轩辕弥明,序参同契者邹訢,是韩昌黎、朱晦庵隐其名于谜也。”曷为广而无穷,深而难知也?曰:“茧丝牛毛,充栋汗牛,字书之繁也;道听涂说,井蛙瓮鸡,学识之拘也。字义何如汉文之习,而高爽之屐也;才识何如杨修之敏,而曹操之迟也。”其曰谜社,何也?“如里社之社,众之会;莲社之社,禅之机也。”谜有社而欲求其穷所难穷,知所难知,可乎?曰:“可。”曰:何由而可也?曰:“其详载于便览,知事者观之,劳心苦思,自有以充其才;引伸触类,自有以迟其义也。”然则便览作于何人?曰:“前人作者,多有遗集。续此编者,江右梧月居士;而序之者,则雷封卫阳子也。”
○鬼神诚格
嘉靖壬寅七月,医侄庆家,偶尔西檐火起,随扑灭之。明日移东或南,续发者五日。人以为五通神之为也,予祭即息。至庚申年,杭城大旱,河井俱竭,家人往汲数里。因祭井,而明日得清泉焉。诚能动神,果然也。并文纪异,示我后人。
《祭五通文》:自某甲子至今某日,火凡七发,毁瓦燎檐,邻里惊忧,人皆曰五通神之为也。予以神乃五行正气,以生为心,岂有悖常害民,反神之所为耶?或者邪魅狂鬼,假神之名,是神之耻,神当为民诛逐之可也。人又曰:“鬼神无栖,狂背求祀。”予今申祭于神,择日庙祀,神亦体民之心,从正而息邪可也。否则忠言不省,必将告之城隍,奏之上帝,罪必有归,亦岂神之利也哉?惟神鉴之,尚飨!
《祭井文》:父甃斯井,百四十年,神乃司之,有冽其泉,载汲载饮,施及邻焉。今胡告涸,无本称源,敬陈薄奠,再浚再搴,希神普化,上出清涟,混混不竭,显神之权。既全泉名,亦表予虔,神惠永赖,传之简编。
○诗句用古
予尝次顾尚书自寿之诗数首,内一律颈联有“酒尊花圃闲留客,清簟疏帘看弈棋”。后会顾曰:“诗惟偷意,可偷句耶?”因指簟帘之句,予方觉之,对以一时忘其为杜也。过日思东城《赏花》诗曰:“仙花不用剪刀裁,国色朝酣卯酒来。太守问花花不语,为谁零落为谁开?”乃用《南部新书》内严惮诗:“春光冉冉归何处,更向花前把一杯。尽日问花花不语,为谁零落为谁开?”岂东坡故用此二句耶?固终不佳,偶尔亦不为大失。
○瀑布诗
予尝咏瀑布,有“青天有日雪常落,白昼无云雨自飞”之句。客过而诮曰:“此又一徐凝也。”余因续为一绝:“界破青山原好句,裁成体用任人讥。”盖以徐诗固似粗直,不至如或人所讥也。客又曰:“瀑布固然,以徐诗而为诗意,特不犯预先偷句之诮哉?”予曰:“昔东坡送人守嘉州诗:‘峨嵋山月半轮秋,影入平羌江水流。谪仙此语谁解道,请君见月时登楼。’然却全用李诗二句,足成其意,特非其偷哉?况后二句亦觉粗直,东坡亦安得有唐人之蕴藉耶?特一时取巧,自成一体,不害其为诗也。”
○宋宫观潮图诗
尝于先辈叶南屏家,见元人《题宋宫观潮图》诗,皆雄富雅健,感慨悲壮,因假回录之。
杨维桢诗云:“八月十八睡龙死,海龟夜食罗刹水;须臾海劈龛赭门,地卷银龙薄于纸。艮山移来天子宫,宫前一箭随西风;劫灰欲冼蛇鬼穴,婆留朽钱犹争雄。望海楼头夸景好,断鳌已走银角岛;天吴一夜海水移,马蹀沙田食沙草;崖山楼船归不归,七岁呱呱啼轵道。”练川严恭出《宋宫观潮图》索余诗为首唱,且曰:“得奇语,始可抗浙江之奇观。”继遣金露浇渴颖饮酣,为之吐锦橐句。时至正廿年秋八月初,杨维桢在玄白亭,试奎章龙香实剂。书奉凤咮者,王需珑也。
○又 张仁近
神鰌怒决沧溟水,浪沸波腾亘天起;巨灵擘山山为开,玉龙卷雪从东来。腥风撼地坤舆剖,长江万鼓雷霆吼;雄威欲吞吴越军,强弩三千皆缩手。金堤既成事已非,钱塘江上开皇畿;雕阑玉槛照东海,贪看秋潮忘黍离。中原不复民易主,百万貔貅宿沙渚;倚楼望潮潮不来,六帝同归一邱土。人间废兴何代无,谁能耽乐思艰虞;良工不解写无逸,丹青却作观潮图。
○又 张宪
磁州夜走泥马驹,卧牛城中生绿芜;炎精炯炯照吴会,大筑钱塘作汴都。玉殿珠楼连翠阁,七宝帘栊敞云幕;生移艮岳过江南,不数东京旧欢乐。茂树盘盘迷绿云,龙飞凤舞峰峦奔;玉床下压大江小,海水正入东华门。木屡花开秋可数,紞紞灵鳌振天鼓;海开一线截江来,雪壁银城尽飞舞。吴商楚贾千万艘,黄龙战船头尾高;岂无海道走中土,长驱逐北乘风涛,烟霞苍苍绕城郭,屋瓦鱼鳞互参错;百万骄民事醉醺,坐使中原压羊酪。因循六帝不复分,西风八月凭江楼,欑宫人饮白骨恨,洪波不冼青衣羞。邦基削尽师臣逐,轵道人稀子婴哭;绣胸文颈踏浪儿,反首谁能报君辱。庙子沙头卓大旗,天吴缩颈不敢驰;行人指塔话杨琏,三十六宫秋草腓。
至正二十一年秋八月既望,自姑苏来云间,寓延庆方丈,云谷讲师出《宋宫观潮图》征诗。尝记父老言,宋亡时,丞相伯颜驻师沙上,潮不至者三日。又记:庚午岁正月十四晓,有雷自北高峰飞至故宫塔顶,火不灭者二日。抚卷忆旧,不觉概然,为赋七言长诗一解,适宋仲温至,遂命书之。
○又 杨基
君不见十五湖上月,十八江上潮,君王连日醉,伐鼓更吹箫。箫声忽如天上落,大内临江起飞阁,绣户朱楹十二阑,嫔娥岁岁观潮乐。潮水信可定,日夕来朝宗,人心独不如,而不思两宫。两宫未雪耻,屡下班师旨,白马素车神,何不令天吴,磔食大奸髓;奸髓不可食,国耻不可涤。嗟尔江上潮,虽雄亦可益;潮无益于人,看潮徒损神。横将铁骑来,三日飞埃尘,历数固有归,尔潮胡不仁,致令鸾凤雏,戚戚悲残春。春光浩无主,花落随暮雨,回首几秋风,旌旗又如许。又如行,君勿悲,古来在德不在险,一杯之潮安足奇。
右四诗无大高下,可谓勍敌,四集或有或无,闻其卷今亦亡之矣,又安能永传其诗哉?感慨之间,录入《七修》。维桢字廉夫,号铁崖;张宪号玉笥,字思廉,皆会稽人;仲温名克,长洲人,凤翔同知;杨基字孟载,号眉庵,吴人,仁近疑为崆峒生也。
○四言咏物
四言古诗与咏物之体,其义相似。诗家第一难者古诗,模拟太深,未免蹈袭风雅;多涉理趣,又似铭赞。如咏物太着题,则粘皮带骨而卑陋;稍出格,则捕风捉影而空疏。较之歌行,相去远矣。
○铁氏二女诗
铁铉,湖南邓州色目人也,革除间参政,因忤成祖被诛。二女金儿、玉儿,发教坊司,女誓不受辱,而色长陈仪特护持之。仁宗即位,命官至教坊查审放出,皆令适人,因而各上诗一律谢恩。长诗曰:“教访脂粉冼铅华,一片坚心对落花;旧曲听来犹有恨,故园归去已无家。云鬟半绾临妆镜,雨泪空流湿绛纱;今日相逢白司马,樽前重与诉琵琶。”其妹诗曰:“骨肉伤残旧业荒,一身何忍去归娼;涕垂玉箸辞官舍,步蹴金莲入教坊。览镜自怜倾国色,向人羞学倚门妆;春来雨露宽如海,嫁得陶郎胜阮郎。”或云少女原许阮主事,后朝命配陶某,故云。
○吊颜诗
沛县知县颜伯玮,庐陵人也,太宗靖难师过沛,颜死节焉。太师杨士奇过沛,悼诗曰:“平生金石见临危,就义从容子亦随;千载山河遗县在,一门忠孝史官知。故乡住近文丞相,先德传从鲁太师;欲酹荒坟何处是?离离芳草泪空垂。”学士刘球和云:“父子捐生总蹈危,精魂常与日光随。县南荒垅遗民识,地下丹心故老知。双节名家先世德,四忠同郡后贤师;古今载笔皆公道,共使清名百代垂。”予另有《萃忠录》一帙,铁、颜之事备焉,今见二诗,并记于稿。
○马践犬
《芥隐笔记》:欧阳与同院学士出游,遇马践犬,死于道。公试书其事,同院曰:“有犬卧于通衢,逸马蹄而杀之。”公曰:“使子修史,万卷未已也。莫若‘逸马杀犬于道’。”《扪虱诗话》又载此事,为穆修云:“马逸,有黄犬遇蹄而毙。”张景云:“有犬死奔马之下”。沈存中云:“奔马践死一犬。”以为浑成过穆、张也。予以二书所纪,必一事也,乃因前人之议,而后人复拟以较胜耳。文意固似欧阳者,然据其时,则穆在先矣。《芥隐》之言,恐亦帘视壁听者耶,亦未为古。五十年前,予同编修金美之、知县顾润夫、员外王荫伯共论此事,予戏曰:“‘马逸践犬死’,可矣。何数贤之议如是哉?”金戏予曰:“可惜当时无汝。”予徐曰:“欧、穆何可当也,但以一言论之耳。”顾曰:“然。”今偶见二书不同,思三君俱卒,识之。
○碧沚诗
吾友丰考功坊《纳凉碧沚》诗曰:“鉴湖洲上晚凉归,散发披襟送落晖;鸣雨乍收微雨续,黑云轻载白云飞。水风度筱偏流座,山月穿松故拂衣;倏忽阴晴堪一笑,年来世事已忘机。”此诗流丽畅逸,而第七句关锁处,即景生情,警拔深契云卿家法。好事者以为雨时可有日耶?此于无过中寻过矣。予尝以杜诗“桃花细逐杨花落,黄鸟时兼白鸟飞”,亦可以议论也。盖桃花落于二月,柳絮落于四月,鹭鸶高飞,鸥鸟掠水,黄鹂则穿林度木而已,安得有同飞之理耶?此特举目前一时之事,不可拘于常理。
○雁燕四律
谢宗可有《白雁》诗,而顾文煜亦有之;衰景文有《白燕》诗,而瞿宗吉亦有之;脍炙人口,惟谢、袁之作也。予尝并得而读之,恐亦无相上下,咏物极致,真可谓一律也。今人止知谢、袁,故并录以供具眼。
谢曰:“翅老西风绝点瑕,秋江难认宿芦花;云边字缺银钩断,月下筝开玉柱斜。影乱飞鸥回远浦,阵迷宿鹭落平沙;声声唤起苏郎恨,为带胡霜染鬓华。”
顾曰:“万里西风吹羽仪,独传霜翰向南飞;芦花映月迷清影,江水涵秋点素辉。锦瑟夜调冰作柱,玉关晓度雪沾衣;天涯兄弟离群久,皓首江湖犹未归。”
袁曰:“故国飘零事已非,旧时王谢见应稀;月明汉水初无影,雪满梁园尚未归。柳絮画檐香入梦,梨花深院冷侵衣;赵家姊妹应相忌,莫向朝阳殿里飞。”
翟曰:“脱却乌衣绝点瑕,银屏珠箔旧生涯;玉京老去妆初改,王谢归来鬓已华。避雨有时粘柳絮,梦云何处认梨花;飞琼不向瑶台去,却入录常百姓家。”
四公:顾字光远,姑苏人,终郎中;袁,云间人,终侍御;瞿名佑,钱塘人,终教授;皆国初名儒。惟谢,元人。
○神童对
尝闻何仲默入场时最少,其兄背以进之,御史见而口语一对曰:“弟骑兄作马”,遂应曰:“子证父攘羊”。又阁老袁元峰,十岁时,县审里役于清道观,随父至观,不畏而立于人前,知县见其如成人,唤问何人家儿也,其父忙应之,知县曰:“曾习对乎?”曰:“方学之。”时有双鹤飞鸣,知县遂曰:“三清殿上飞双鹤”,袁应声曰:“五色云中驾六龙”。县主惊喜,与果而退。少间,学谕抬酒来饮,县道其事,而谕曰:“恐正读此诗,而即换其车字也。”众曰:“亦难,亦难。”因复召见,语之曰:“投子四方开六面”,袁即曰:“丈夫一德贯三才”。众遂惊愕。此真可谓神童也。
○恰字
恰字有三义;适然貌,用心也,又莺声。杜诗皆具之,如“野航恰受两三人”,当训适然。“恰有三百青铜钱”,用心之义也。“自在娇莺恰恰啼”,则声矣。《猗觉寮》不察此意,反引《广韵》云:“恰恰用心,啼非止声也。”岂非不知字义而误以一偏言之耶?
○唐宋用字之别
陆提学举之有句云:“岩边桂树团丹雾,石上苔花阁绿云。”王荫伯为更“团”为“生”,“阁”为“动”。陆闻而喜之。夫律诗妙在活字,观“生”之于“团”,“动”之于“阁”,可以悟唐、宋之别矣。
○破题
尝闻或因俚语,或因事物,滑稽者以之为题而作破,虽无惊人之才,亦得游戏三昧。录共闲谈,不犹愈于谩言者乎。<疒它>人云:“仰足观于天文,俯难察于地理。”“月子湾湾照几州,几人欢乐几人愁。”运于天者,未尝有远近之殊;感于人者,不能无悲喜之异。“看看月上蒲萄架,那人因甚不来也;最苦一双凤鞋,闲在绣帏下。”破云:“时至而人不至,君子疑其人之有所拘;物偶而人不偶,君子伤其物之无所用。”楼屋破云:“占天之有余,补地之不足。”父子东厕,父子座席。破云:“事之至急也,不择地而施;居欲其安也,必严分以处。”三月大雪,未几雷鸣又雹。破云:“阴极而凝寒,欲驱而寒,必有物以丽诸天;阳极而生怒,欲杀其怒,必有物以投诸地。”
○俗语本诗句
今世所道俗语,多诗也,如“十指有长短,痛惜皆相似。”曹植诗。“何人更向死前休”,韩退之诗。“林下何曾见一人”,灵彻诗。“长安有贫者,宜瑞不宜多。”罗隐诗。“以色事他人,能得几时好。”李白诗。“世乱奴欺主,年衰鬼弄人。”“海枯终见底,人死不知心。”“举世尽从愁里过,谁人肯向死前休。”“仔细思量底模样”,皆杜荀鹤诗。“事向无心得”,章碣诗。“但有路可上,更高人也行。”龚霖诗。“忽事敌灾星”,司空图诗。“一朝权在手,看取令来时。”朱湾诗。“自己情虽切,他人未肯忙。”裴说诗。“但知行好事,不要问前程。”冯道诗。“团团似磨驴”,东坡诗。“真个有天没日头”,宋神童诗。“在家贫亦好”,戎昱诗。“睡到人间饭熟时”,本朝钱宰诗。“月终斋满谁开素,日暮一炉麸炭火。”乐天诗。“田妇有嘉献,泼撒新岁余。”韦苏州诗。前稿已拈出全篇者六人,今欲省刻,止揭其名。
○风水
《易》曰:“俯察乎地理。”《诗》曰:“相其阴阳。”《书》曰:“乃卜涧水东,水西,惟洛食。”是古人必明其阴阳,而又欲协乎天也。至晋陶、郭出,而方有地理之说,鸣其葬地。及后纷坛立论,斯又下矣。士衡有曰:“是气先天地而常存,后天地而固有。气盛而化,气衰而朽;藏以承之,于焉悠久。”则亦论其理,而欲安其体魄也。景纯即杂于相术,故于葬事,则曰:“木骸得气,遗体受荫,葬者返气入骨,以应其所生。”考之士衡之后,四世拜公,景纯罹害,王敦祸不旋踵。是盖据其理者获其报,主其术者致其害,盖观秦、汉以前,圣哲帝王,层见叠出;晋、唐以来,著书择地,术亦精矣。富贵之久,子孙之多,何尝过于三代哉?天盖生人,不由人力,若吾大圣张真人,未闻其先之葬也何如,历世又孰有过者哉?
或曰:“如子所云,地无吉凶,亲委沟壑,诸先漫言,而朱、蔡亦不足轻重矣。”予应曰:地必择吉,葬必尽善,岂可一切委之于无用而不问耶?但当择其宽厚聚气之所,无水泉蝼蚁之属,即为吉矣,葬巳善矣,祖宗神灵必亦安矣。彼安而已亦安也,又何必深求众合克应,以求其富贵利达哉。故朱子曰:“子孙藏祖考遗体,必致其谨重诚敬之心,以为安固久远之计。”程子曰:“地之美则其神灵安,子孙盛也。”
余尝譬人之坐卧也,得其所则心安魄静,可以长久,可以观乐,可以生育也。善乎欧阳玄曰:“作室先主乎寝所,相墓先妥乎亲灵。”是惟欲其安而已。今乃委之术士,只求其富贵利益于子孙,岂孝子慈孙之意耶?且人家之子世多不才,父母亲教之而尚不能从,况欲枯骨以荫之耶?苟但求其美地,虽未必尽合于诸法。惟取山水之相,因气脉之凝聚,所谓精光时露于一分者,然而登山之际,形迹指陈,亦未可得也。况欲从其野师俗巫,迁就谬言,以成何局,以图未来利益,何其愚耶?且欲报其爱亲之情,以窃山川之灵秀,以致子孙之富贵,已逆其理矣。逆其理而受其害者,十常八九,自然之理耳。何以言之?世之术士,得陶书者为陶,得郭书者崇郭,得杨曾之书与各书者,纷纷藉藉,真伪纯驳,世乏圣贤,卒难以辩。是以淫巫瞽叟,遍满天下,蒙昧仓遑之际,托之以贻祸害,往往见之。盖以不惟其理而惟其术,惟其术而又不精也。谢子期尝曰:“世间万事欲顺,惟风水金丹要逆。”盖以生气周遍乎天地,浸灌于一身。善摄生者识生气之根,凝于一身;善葬地者识生气之止,欲聚之于一穴。窃取生化之机,岂易得哉?一错其旨,其何不致于蹙寿致祸也。然而名卿士夫,专信其术,迷而不返,贪心使之,可慨也夫!
○又
刘文安公曰:“地惟由于术,则通其术者得吉,懵其术者得凶,是地何足为后祗,而能母万类耶?天惟听于地之所役,则葬吉者不复因其恶而降殃,葬凶者不复因其善而降祥。是天何足为上帝?而能父群伦耶?”余又尝曰:惟天之理可括乎地,地之利不可逆诸天。故谚有曰:“未看山头土,先观屋下人。”天生善人,必得吉地;人坏而求诸地,理所无也。故谚亦曰:“主者福寿,良师辐辏;主者当衰,盲师投怀。”何莫而非天也。
以近验之,吾杭邵氏之家旧矣,至公明而有声场屋,徒有名而未第,生二子,俱登进士。公明曰:“使吾家葬地善耶?不当隔余而发其子;使不善耶?吾尝安饱,今子孙绳绳,又多富贵,岂非天生二子,因有以得其地利耶。”苟以术者言之,必以邵氏之墓善矣,是公明之言反为谬戾者,必有所归也。又尝验之吾家葬地,俱当五害;伯叔五人,俱富于财;因以墓不佳而寻师求地,遂无虚日。先君曰:“汝辈皆有子而我独无,汝辈皆宜择而吾当守其先,葬余妻而与己焉。”继而吾母老而余亦知地之不佳也,意其二百余年之墓,三代不可迁矣,因吾母而迁二亲,宁不动其遣骸而求富贵,吾心安耶?因亦卒葬焉。然而葬前母时,先君无子;葬吾母时,余亦无子。后考生余,余又三子矣。百五十年间,伯叔之墓木虽已抱矣,皆乏子嗣,岂非信淫巫瞽叟之过欤?究而言之,又岂非由于人而成于天欤?
至于阴德之说,亦术士之所不弃。故卜氏有曰:“吉地乃神之所司,善人必天之所相。”又曰:“必欲求滕公之佳城,须积叔敖之阴德。”此又意外之论,亦归之天而已。